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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4/6/29 1:57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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剃头匠(小说)

文/田涧

内容简介:二十世纪八十年代,豫东南民风淳朴的乡村里,一对青梅竹马的青年男女真诚的相爱了。然而,纯真的爱情却无法跨越世俗的羁绊。等待他们的又是怎样的命运?

小说《剃头匠》浓墨重彩描绘了豫东南地区的民俗风情,清新的笔调演绎了一曲爱情悲歌。

赵大庄的剃头匠赵瘸子最近有点心神不宁,剃头时几次险些划伤人家的脑袋。他隐约听说了远亲杨花和近门赵强定亲的消息。

秣陵镇方圆十里范围内,最大的村子是赵大庄。

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,五百多户三千来口人的赵大庄沿谷河北岸铺展开来,绵延有三里地。村东头,玉米秸、棉花柴围起一个院子,两间低矮的红砖正房和一间茅草屋的偏房,住着剃头匠赵瘸子和他的老娘。赵瘸子幼年丧父,和老娘相依为命。

赵瘸子小时候并不瘸,上学时老师给起了大名叫赵丰。赵丰聪明伶俐,调皮捣蛋,爬高上低。十二岁那年,麦收时节,赵丰爬到村口那棵大杏树上摘“麦芒杏”。一个又大又圆泛着白光的杏子在枝叶间诱惑着他,赵丰手抓住一根树枝,脚踩着另一根树枝,攀了过去。没想到,“咔嚓”一声,脚下的树枝断了,手上的树枝弹了起来。赵丰掉了下来,躺在地上双眼紧闭,半天不动。闻讯赶来的大人七手八脚将赵丰送到镇上的“祝氏骨科”,命是保住了,左腿却落下残疾。伤筋动骨一百天。三个月后,赵丰再出门时,左胳膊下夹了个拐杖。走路时,先伸出拐杖,支稳后,再迈右腿,一瘸一拐,费力不少。渐渐的,赵丰的大名被人忘了,赵瘸子的外号背地里叫开了。

赵瘸子初中上完就下学了。老娘倒也明事理,说灾荒年饿不死手艺人。托亲戚送他去镇上的张记理发店学了剃头的手艺,洗头、剪发、刮脸、吹风,还有烫头、按摩。管吃管住,学徒三年。赵瘸子看挣不到什么钱,决定回家单干。

赵瘸子东拼西凑,借钱置办了全部行头。先买了一辆三轮车,在镇上的自行车修车铺进行了改装。自行车的脚蹬子改成把手,大齿轮安放在胸前,脚下安了刹车,长长的链条伸到三轮车下。双手搅动把手,三轮车缓缓前行。如果在公路上,行驶速度和自行车差不多。时间长了,赵瘸子腿脚不灵便,却臂力惊人。两只胳膊看上去非常粗壮。

三轮车后斗里,放着赵瘸子的全部家当。拐杖,煤火炉,铝水壶,脸盆,脸盆架,罗圈椅,还有一个大木箱子和蜂窝煤若干。

走村串乡,赶集逢会。赵瘸子找一僻静处,停稳三轮,卸了家当。支好盆架,摆好木箱,树上绑了宽宽黑黑比划剃头刀的皮带。找来枯枝败叶或者废纸,点燃蜂窝煤。一缕黑烟散尽,蜂窝煤冒了火苗。大铝壶里装满水坐在煤炉上,不一会咕嘟嘟吐了热气。

有那蓬头垢面的赶集人走了过来,坐在椅子上。赵瘸子给他前面围了白色的围布,脖子里腋了毛巾。调好水温,那人撅了嘴,头伸进脸盆里。赵瘸子拿香皂利索地在那人脸上打磨几下。头发里撒了白色的洗衣粉,揉搓一会,起了泡沫。提起调好水温的铝壶,顺头浇下,冲洗干净。那人猛地抬头,长出一口气。赵瘸子拿来毛巾,搽拭干净。

斑驳的阳光从树影间投下来。旁边牛行的牛哞哞叫着,小牛犊围着母牛蹭来蹭去。赵瘸子从木箱里拿出推子,一颠一颠,左瞅右看,小心翼翼像在完成一件艺术品,一络络黑白相间的头发落在围布上。该刮脸了,那人仰起头,微眯了眼。赵瘸子在黑皮带上比划两下雪亮的剃头刀。刷刷几下,那人胡子拉杂的脸上便只剩下铁青的胡子根了。

刮了一会,那人竟然睡着了,张开大嘴打起呼噜,口水顺嘴角流下。瞅瞅再无毛病,赵瘸子轻拍那人脑门。那人猛然惊醒,抹抹嘴掏出钱来,给钱走人。

转眼间,赵瘸子也是奔三十的人了。

赵瘸子浓眉大眼,长方脸型,茂密的头发黑而直,个头一米七五左右,不算矮。爱穿西装,虽然破旧,但也浆洗的干干净净。不走路时,站在那里,也是板板正正一个人。

村里有热心的婶子大娘给赵瘸子提媒。说的对象要么是脑子不太好使,要么腿脚不太灵便,要么嘴歪眼斜。给赵瘸子娘说了,他娘说让孩子自己拿主意。

赵瘸子婉转的说,婶子(大娘),我这大红鲤鱼估计你是吃不上了。我一个人挺好。找个这样的,将来年纪大了,是她照顾我,还是我照顾她?算了吧。

说媒的人出了大门,转脸一口唾沫啐在地上。呸,就这熊样,还挑哩,活该一辈子打光棍。

娘劝赵瘸子,孩呀,咱这条件,找一个,下雨知道往屋里跑就行。生个一男半女,也是传宗接代。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呀。

赵瘸子立马恼了,娘,这都啥年代了,你还这老思想?说完,掂起拐杖,一瘸一拐去院子里拾掇起棉花柴垛、摆弄起蜂窝煤来。

一轮明月高挂天上。月光如水,照着寂静的村庄,照得小院如同白昼,一切看得清清楚楚。娘进了里屋,长叹一声,吹灭了油灯。赵瘸子悉悉索索忙了一阵,也回到外间躺下了。

村里也有传言,说赵瘸子手里有俩活便钱,和村里谁家媳妇相好,说得有鼻子有眼。但并没有人亲眼看见。

赵大庄村西头,这两年崛起一个包工头,叫赵强。赵强和赵瘸子是小学同学。

赵强膀大腰圆,剃个光头。初中上了一年去镇上武校学了几年拳脚。后来和亲戚去了省城歌舞厅给人看场子,认识了大老板,开始在工地领工包活。每年回来找人和他一起上工地,承诺包吃包住不会欠工钱。渐渐地领的人多了,赵强挣住钱了。

三家大瓦房推倒盖起两层气派的小楼,赵强爹在村里走路明显挺起了腰杆。掏出烟来,也从五毛一盒的白沙烟变成三块的散花烟,偶然还能散几根十多块的红塔山甚至几十块的大中华。

说媒的踏破门槛。扯了两年,说住了八里地外杨营村一位叫杨花的姑娘。相亲时,赵强一眼看中了杨花。杨花中等个头、身材丰腴,圆圆脸,大大的眼睛双眼皮,一笑两个酒窝。赵强喜欢的不行,给媒人说杨花看上去喜庆,会旺夫旺家。

杨花不是太乐意。说赵强剃个光头,看着像个土匪。杨花爹一根接一根的抽烟,不说话。杨花娘说啥土匪不土匪的,人家是大老板,过日子有钱才行。这定媒拿了三万,回头结婚再拿三万。闺女你这是算掉福窝里了,让我们也跟着享享福。

杨花气愤的喊了起来:钱、钱、钱,你们就认钱。你们这是嫁闺女还是卖闺女?

杨花爹猛地把烟头扔到地上,狠狠踩灭,起身出门。门砰地一声在他身后重重关上。

杨花娘说,妮呀,您爹也不容易,腰快累弯了。这几年起早贪黑磨豆腐,挣点钱供你上完初中上高中,家里也没存住钱。人家看上你还不是因为你是个高中生,有文化。再过两年你弟也该说媳妇了。礼钱也要好几万。你总不能让你弟打光棍吧?

杨花不再说话,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落了下来。

也有风声传到赵大庄赵强爹娘耳朵里,说杨花人比较“疯”,以前自谈过对象。爹娘给赵强说了。赵强脖子一硬说,没事,我还收拾不了她?

婚礼定在第二年的正月十六,是个双头日子。结完婚赵强还要领工去省城开工建楼。

出嫁那天,杨花哭成了泪人。脸上的脂粉哭花了再扑上,磨磨蹭蹭不愿上轿。送杨花上轿的堂嫂小声劝她说,花,赶快上轿吧,恁远的路呢,过了十二点拜堂就不吉利了。

赵大庄赵强家派来抬喜盒子的早走了。扛喜毡接亲的急不可耐,坐在大门口的方桌前,烟头扔了一地。花轿前两边送亲的杨花的堂侄子不停跺脚,嘴里嘟囔:花姑怎么还不出来呀?

两个堂嫂两边搀着,杨花终于出来了。杨花慢慢往花轿跟前走去。快到花轿跟前时,又猛地转身,往院里跑去。跑到院子中间,扑通一声跪在娘前面,连磕三个头。杨花娘唬得一愣一愣的,连忙搀起杨花,两眼落泪:妮呀,一场大喜,你行恁大的礼干啥?不吉利呀。杨花爹气得把嘴角抽了一半的中华烟扔在地上,又用脚狠狠踩了踩。

鞭炮炸响,花轿起动。唢呐一路上滴滴答答,一会吹着《百鸟朝凤》,一会儿又吹成《上花轿》。三眼铳不时放上三声,震耳欲聋。路过村庄,扛喜毡的不时给路边看热闹的散着喜烟。接过喜烟的一瞅,不由感叹,大老板娶媳妇就是不一样,红塔山呀。

花轿路过张庄时,路中间摆上了一个长条凳,路两边站满了看热闹的人。抬轿师傅明白,这是让他们表演“颠轿”呢。扛喜毡的忙上前散烟。

今天的花轿是八人抬。前后各一个横杠一个竖杠,每个杠头一个人。轿前竖杠前面那人是“轿老大“,掌控整个花轿的平衡。走到离板凳差不多两丈远时,轿老大换人。换上头发花白,六十来岁的老者,看样子精明干练。只听老者一声喊,唢呐齐鸣,吹得正是上花轿。轿夫们抬左脚,迈右脚,交叉脚步,花轿忽高忽低,忽左忽右。花轿上的凤冠霞披、流苏红绸也跟着花枝乱颤。离花轿大约五尺远时,轿老大猛地转身,倒迈八字,慢慢向板凳靠近,同时身体缓缓下沉,轿身也慢慢倾斜。靠近板凳时,肩膀上的轿杠与板凳几乎平齐。轿老大猛抖肩膀,轿杠稳稳落在板凳上。轿老大伏身从板凳下退出来,猛地站了起来。周围响起热烈的掌声。轿老大抬起轿杠,板凳从旁边抽走。唢呐又激越的吹奏起来。

花轿一进村口,路边早已铺好了长长的鞭炮。管大总的高喊:鸣炮,接轿。鞭炮噼里啪啦炸响,腾起青烟。烟雾里,看热闹的孩子钻来钻去。

花轿在赵强家门口稳稳停下。早有接亲的大人帮小孩挑着烧热的犁铧,举着燃着的麻杆绕花轿一周。不时还用醋在犁铧上浇下,激起白烟。这是为了驱(避)邪。

送亲的小侄子被塞了红包,领到一旁吃喜宴去了。迎亲的嫂子笑嘻嘻来到花轿前,掀开轿帘,把杨花拽了出来。杨花面无表情的被簇拥着,踩着红毯来到了喜棚下站定。看热闹的亲朋齐声高喊:赵强、赵强。光头上戴了帽子的赵强笑嘻嘻的从屋里钻出来,按主持人要求站定。

婚礼正式开始。

村东头,剃头匠赵瘸子并没有出摊,躺在床上假寐。

赵瘸子娘过来说,孩,庄西头你那同学赵强今天结婚,咱两家还算没出五服的近门呢,你去喝个喜酒呗。赵瘸子一翻身说,我不去。

娘说,你不去我可要去,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,不能没面子,礼钱拿二十够了。

晌午时分,吃完喜宴的赵瘸子娘回来了,手里食品袋装着一只烧鸡。娘笑嘻嘻地说,到底是有钱人家,席面好的很,囫囵鸡囫囵鱼。一桌菜吃了不到一半,剩下的都让赴席的用食品袋折菜折回家了。我手脚慢,就折了一只烧鸡。

赵瘸子忽地从床上坐起。趔趄着拿起桌子的烧鸡扔到了院子里。

赵瘸子娘连忙跑到院里,捡起烧鸡。一边拍打粘的土,一边念叨:这孩子,今天咋回事,神经了。

一年后,杨花生下一个女婴。

赵强娘表面上欢欢喜喜,暗地里却不高兴。抱着襁褓里的小女婴一边摇晃一边说:给这小妮起个啥名字好呢?招弟还是来弟?

孩子刚出满月,杨花就下地干活了。

春水满四泽。谷河里的水清凌凌地流淌,两岸桃花灼灼开放。

杨花抱了洗衣盆沿层层石板路下到河边洗衣服。盆里是孩子的尿布、小衣服等。漂洗,翻卷衣服,拿出木棒槌,杨花很熟练地在洗衣石上轻轻捶打。村里左邻右舍的都熟了。洗完衣服,上了岸。坐在岸边石阶上,杨花和一帮大姑娘小媳妇聊得热火朝天。

村里有个二傻子,整天直愣愣的在村里走来走去,脑袋据说小时候打针打坏了。二傻子冲杨花咧嘴一笑,说了不知在哪里听来的一个词:杨花,嫂子,水性杨花。

杨花止了笑声,厉声问道:你说什么?你再说一遍。二傻子扭头就跑。杨花拔腿就追,在墙角挤住了二傻子。拧住二傻子的嘴,杨花问:还胡说不?再胡说把你嘴撕烂。二傻子含混不清的说:再也不说了。杨花松了手。二傻子揉着红红的腮帮子,低下头,眼泪叭嚓的保证说:再也不说了。

傍晚时分,二傻子领着他娘来找杨花。杨花出大门儿往粪堆上倒锅底灰,刚好撞见。二傻子他娘怒气冲冲地问杨花,是不是打俺儿子啦?杨花立马恼了,你问他说的啥?两人唇枪舌剑地吵了起来。二傻子他娘的意思概括说是:没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。杨花的意思概括说是:身正不怕影子斜,造谣胡说烂舌头。

吵着吵着,二傻子他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,拍着大腿嚎啕大哭。边哭边说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,生了个傻儿子,整天被人欺负。周围看热闹上来两个人,把二傻子她娘架走了。杨花走进院里,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铁门。

傻瓜喝醋,傻瓜喝醋。黄六子鸟在赵大庄村庄上空的枝头间不停鸣叫。村前村后大块的麦田,麦子开始抽穗衍花。一个麦收大忙的季节就要到来。

镇上四月八小满会又到了,镇东镇西搭了两个戏台。县里两个剧团被请来了,《穆桂英挂帅》、《刘墉下南京》、《铡西宫》、《跪二堂》等等耳熟能详的豫东调轮番唱,会期四天,让戏迷过足了瘾。村里人几乎倾巢而动。通往镇里的路上,去赶会的人络绎不绝。遇到熟识的,互相热情的打招呼。有当家的买了弯月般的新镰刀准备收麦,有爱拾粪的老头买了荆条筐,也有老太太赶会买条新毛巾顶在头上,既防晒又可以擦汗。

逢会期间,也是剃头匠赵瘸子最忙的时候。蜂窝煤比平时多烧一倍,当然钱也比平时多赚一倍。

这一天,太阳西斜。下午不唱戏,剃头的人少。赵瘸子坐在椅子上,头上遮个麦秸草帽,打开收音机听戏。收音机里唱的是豫剧《马二牛学剃头》,唱词是:

谁人不知我马二牛,十三岁上就学剃头。解放前剃头难糊口,我挑着个担子到处游。往南到过老河口,回来路过信阳州。俺大伯、俺二叔、俺姑姑、俺舅舅,都说是,咱辈辈都是那种地户,你不该学那个下九流,我走到谁家谁不留。

听着听着,赵瘸子眼角流下了泪水。一会儿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
朦胧中,赵瘸子感到耳朵有点发痒。一个女人悦耳的声音在喊他:丰哥、丰哥。赵瘸子心中一愣,好久没有人喊他大名了。经常有人喊他师傅,认识的人喊他赵师傅。

睁眼一看,原来是杨花,正拿个狗尾巴草挠他耳朵呢。赵瘸子不冷不热的问,你咋来了?杨花说,咦,一个庄里都来赶会,为啥我不能来?再说这天快黑了,赶快收摊回家吧。

赵瘸子往西看,太阳已经落到房顶上了,再往下落天真的黑了。起身收拾东西,杨花过来帮忙。赵瘸子说,不用,你赶快回去吧,回去晚了小妮该闹人了。杨花说,没事,小妮快两岁了,他奶奶看着呢。

杨花见缝插针的给赵瘸子说,赵强要账从省城要回来一套烫头的东西,什么夹子罩子的一大堆,请他有空去家里给她烫头。镇上理发店烫头要七八十,这买十块钱的药膏都用不完。赵瘸子说自己整天剃头刮脸,好几年不烫头了。手生,怕烫坏了。杨花说,没事,烫坏了过一段时间还会长出来。

收拾好东西,杨花说要帮赵瘸子推着一起回家。赵瘸子说,不用,你骑得快,我蹬得慢。你赶快回家照顾孩子,再说,让人家看见也不好。杨花坚持不过,只好骑上自行车先回家了。

赵瘸子的担忧不无道理。村里有人说,杨花嫁过来之前一段时间,看见她和赵瘸子在谷河大堤上说话。赵瘸子蹬着三轮,杨花骑着陪嫁的新自行车。杨花好像还哭了。

过了有一星期。一天上午,赵瘸子给村中间一位行动不便的五保户老头上门剃头刮脸。收拾完出来,杨花站在三轮车旁,说让赵瘸子去她家给她烫头。赵瘸子不想去,说不方便。杨花说咋不方便,俺公公婆子带孙女走闺女家去了,要三天才回来。杨花有点生气,说你这个人真磨叽,我连个五保户的待遇都不如?赵瘸子只好跟她走了。

赵瘸子是第一次到杨花家。只见门楼高大,院落气派。院外一棵高大的桐树,叶阔如小伞,遮蔽了半个院子的荫凉。杨花笑说,俺婆子说栽下梧桐树,引来金凤凰。你说我是不是金凤凰?杨花掏出大门钥匙,打开朱漆大铁门。又笑说,我还是喜欢上学时候的诗《孔雀东南飞》,我要做一只孔雀,往东南飞去。

赵瘸子院内站定。宽大的院子内红砖漫地,围了两个小园子。一个菜园,一个花园。花园内刺玫盛开,绿叶间粉红的花朵硕大。菜园内一畦畦韭菜、大葱井然有序,番茄、豆角已经搭好架子。

赵瘸子注意到,两层小楼后斜刺里伸出一棵柳树,枝叶披拂。对杨花说,前不栽桑后不栽柳。栽桑树寓意人早亡,前丧嘛。柳树无籽,后面无籽(子),不是绝后嘛。

杨花莞尔一笑,丰哥你懂得挺多的。这棵树,听俺婆婆说是自己长出来的,不是栽的。赵瘸子笑笑说我也是听旁边摆摊算卦的老张头说的。

杨花利落的从屋内搬出罩子,椅子。赵瘸子靠墙放好拐杖,调整好罩子高度。杨花又搬来一把椅子,让赵瘸子坐下。

水烧好了,兑了凉水,杨花先自己洗了头。赵瘸子调好药膏,用小圆筒把长发一缕缕卷了,抹了药膏,缚在一个板子上,然后罩在罩子里。

电线已从堂屋内扯好。充电,加热,杨花的头上开始云雾蒸腾。赵瘸子一颠一颠,转圈捋顺着头发。

初夏的阳光从桐树叶间隙洒下来。小花园里几只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,在刺玫花蕊里钻进钻出。

杨花微眯了眼,与赵瘸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。丰哥,你年龄也不小了,也该找一个了。赵瘸子说,我这样的,不好找。算啦,一个人挺好。过几年,老娘不在了,一个人更省心。一人吃饱,全家不饿。

杨花不再说话,闭了眼,享受树荫下的清凉。有花香隐隐随微风飘来。两只斑鸠落在桐树上,咕咕地叫着。

时间到了。赵瘸子打开罩子,取下板子,理顺头发。药膏已不见了,头发变成微卷。移来水盆兑好水温,连洗三遍,赵瘸子帮杨花清洗好头发。头发湿淋淋披在肩上,杨花找来干毛巾,揉搓到半干。

杨花又重新坐在椅子上。丰哥,我肩膀有点酸,你帮我捏捏。赵瘸子一怔,愣了半天。双手微颤落在杨花肩膀上,轻轻按了起来。

按了十多分钟,太阳升高,阳光有点晒。杨花睁开眼睛,丰哥,太晒了,我有点儿困,去屋里按吧。说完,起身往堂屋里走去。赵瘸子又一怔。慢慢从靠墙处拿起拐杖,一瘸一拐跟了过去。

堂屋的铜门轻轻地关上了。

秋收大忙时节,八月十五中秋节也要到了。谷河两岸密不透风的庄稼由南到北,渐渐变成金黄。

乡间的土路上,有那打扮一新的女人坐在自行车后座上,?了鼓鼓囊囊的竹筐回娘家。自行车过处,腾起一溜黄尘,把蜗牛般行进堆满玉米秸的架子车甩在身后。

赵强从省城回来了,提了几盒包装精美的高档月饼,还给杨花和小妮儿买了新衣服。赵强在家住了四天,帮着秋收,又招了几个工人。

赵强和娘说,马上冬天了,想把杨花和孩子带省城去,租个房子有暖气。娘说和你媳妇商量去。杨花不同意去,说孩子太小。去那边一个人也不认识,娘俩像坐监狱一样。工地上又太乱,也不能去。等过两年孩子大了,能上幼儿园了再说吧。

第三天晚上。赵强爹娘在客厅,看他刚从省城抱回来的大电视。杨花一家三口在卧室里。突然不知道为什么,吵了起来。声音越来越大,有孩子的哭声。赵强爹起身想去看看,赵强娘示意他别动。

哗啦一声,是水杯摔碎的声音。接着小女孩尖叫起来,门被撞得咚咚响。赵强爹娘跑过去,推开门。床上一缕头发分外刺眼。杨花靠墙站立,头发乱了,喘着粗气。赵强手指着杨花骂道,在农村,一个破头,烫啥烫?再烫把你腿打断,给那个瘸子配成一对儿。

赵强娘跑过去,揪住赵强耳朵。一边把他拉出来,一边说,你这孩子,胡说啥嘞?都当老板了,长点脑子好不好?

杨花夺门而出,往大门外跑去,跑到了谷河大堤上。前方,是黑洞洞的谷河水,在暗夜里泛着微光。赵强追了上来,拉住杨花跪了下来,痛哭流涕的说,花,你可不能想不开呀。再过两年,我在省城买了房子,就把你们娘俩接过去,再也不在家里受罪了。

杨花别过脸去,泪如雨下。

听到动静的村邻围了上来。赵强娘在赵强身上拍了一下,你俩还不赶快回家去,别在这丢人。

赵强拽着杨花回家了。

赵强回省城一个月后的一天早上,杨花刷牙时突然呕吐不止。到村里卫生室看了一下。村医说,怀孕了。赵强娘喜不自胜。

又过了两个月,医院。托人找医生私下照了B超。医生说是男孩。

赵强娘乐开了花,把杨花当熊猫一样保护起来。饭不让做了,衣服也不让洗了,吃饭也端到脸跟前。杨花说,娘,没事,我活动活动对胎儿有好处。

赵强打来电话。娘在电话里说,儿呀,你也有儿子啦,咱家有后了。赵强也很高兴,只是说今年帐不太好要,可能会赔钱,过年回家不会太早。赵强娘说,不用挂念家里,我和你爹还能干得动。

刚入冬,一场大雪如期而至。

赵大庄横七竖八的房屋,枝杈纵横的树木,青黄交错的麦田,笼罩在一片银白的世界里。歪歪斜斜的村道上,残雪消融,路更泥泞不好走,赵瘸子蹬起三轮车更加费力。进入腊月,外出打工的人陆续回来了,剃头的人多了。正月里剃头死舅舅,那就在腊月里把头全剃了。

天明到天黑,赵瘸子的煤火炉就没有封过火。大铝壶过一会儿就会啸叫起来,急急地吐出白汽。领着孙女的赵强娘转着玩,不自觉的就会转到村头的大路口,习惯性的往远处张望。

遇到熟人,顺嘴问一句,赵强还没回来呢。赵强娘笑笑,还没,要账呢,今年帐不好要。

腊月二十九的下午。寒风裹挟着一场更大的雪,纷纷扬扬落下。天擦黑时,赵强赵老板六成新的昌河面包顶风冒雪开进了村。车上下来四五个提着编织袋的工人,各自回家。

面包车在大门外停稳。赵强爹娘迎出门外,帮着往屋里拿东西,米、面、油,还有烟酒。挺着大肚子的杨花想帮忙。赵强娘说,你歇着吧,地滑,别闪着了。杨花只好作罢。

第二天,是大年三十。一大早,赵强家院子顶着雪花站满了人,赵强一-和他们结账。有干的时间长的,有干的时间短的;有做防水的,有织壳子的;有钢筋工、泥工,还有木工。准备过完年继续跟着干的工资结不完全,因为大老板没有完全结清。

全部算完已近十点。赵强娘让赵强帮着包饺了,说有的人家贴好对子,开始放鞭炮了。啥事都赶在人家前头才是。

赵强一拍脑门,说忘了剃头了。娘笑了,一个光头剃不剃有啥关系。杨花也说长出头发人还看着还斯文点。

赵强说,不行,就靠这发型吃饭呢。一个月不剃头还不把人憋死?年前剃头叫从头开始,生意人都讲究这个。还没有离开的一位工人说,刚才看到赵瘸子还在出摊呢。赵强说,走,你陪我一起去。

走出大门时,雪已经下得小了些。路上的雪刚漫过赵强大头皮靴的脚脖,踩上去咯吱咯吱响。有的人家对子已经贴上了,“天增岁月人增寿,春满乾坤福满门”之类。白雪映着红艳艳的对联分外好看。远处,不时有人放鞭炮,“叮”、“当”炸响。路上遇见熟悉的人,和赵强打招呼,赵老板回来过年啦。赵强笑一笑,啥老板呀,就一个打工的。忙掏出大中华烟散出去。

进村的大路口。赵瘸子看剃头的人越来越少了,准备收摊回家,也不知娘饺子包得怎么样了。

赵强远远的看到赵瘸子,刚才喜笑颜开的脸上顿时阴沉下来,脚下的脚步声也重了

赵瘸子也看到了赵强,远远的打招呼,强哥回来过年啦。他俩同一年的人。赵强比赵瘸子只大了三个月。

赵强鼻子里“嗯”了一声,走过来重重的在罗圈椅子上坐下,椅子吱扭直响。

赵瘸子慌忙从煤炉上提起大铝壶。颠颠地兑好温水,拧干热毛巾,焐在赵强的光头上。转身掏出雪亮的剃头刀,在吊在树上的黑皮带上比划了两下,小心翼翼地给赵强刮起头来。

剃头刀微微抖动。这城里混的大老板多年没让自己剃过头了,赵瘸子极力控制心里的紧张。剃头师傅最怕的是紧张,刀锋锋利,万一划了口子,少不了陪笑脸,说好话。碰到难缠的,甚至不收钱,白忙活。

怕啥偏来啥。赵强头顶后方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痦子。绕来绕去,没绕过去,刀锋过处,痦子被连根拔掉。赵强哎哟一声,只觉头上刺痛,下意识伸手捂住。血,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。

赵瘸子慌忙去拿热毛巾,想先焐一下。赵强看到手上的血,霍的一下子站了起来,嘴里开骂:你他妈的,大过年的找别扭不是?怎么那么不小心?赵瘸子忙赔不是:赵哥,对不起呀。

“对不起有个屁用”。赵强一脚踢倒盆架,脸盆咣啷啷滚出很远。余怒未消,赵强踢倒了煤炉,大铝壶落在雪地里,开水顺着壶嘴儿汩汩流出来,浇化了地上的雪。几滴热水溅到赵强手上,赵强扬手给了赵瘸子一耳光,“死瘸子,大过年给你爹找别扭。”说着,照肚子又一脚踹倒。

赵瘸子蜷缩在雪地里,双手捂住肚子。赵强仍不解气,上去照身上又跺了几脚。有两脚跺在了头上。大头皮靴有鞋钉,赵瘸子脸上划开一道口子。头顶也流血了。血,模糊了赵瘸子的双眼。

在旁边等候的工人,还没有走远的剃头人拼命拉住赵强,劝说,强哥,大过年的,别整出人命。赵强站住了,嘴里骂骂咧咧。

赵瘸子艰难地向自己的拐杖爬去。一只手抓住了拐杖,吃力地拉到了腋下。猛的,赵瘸子站了起来。拖着拐杖,向赵强一步一步挪过去。

大家狐疑地看着他,不知道他要干什么。谁也没看到,赵瘸子的手里啥时候袖着剃头刀。走到近前,赵瘸子猛挥右手,寒光一闪,赵强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口子。赵强轰然倒在地上,双腿直蹬。

赵瘸子瞪着肿成一条缝的眼睛,嘴里骂道,老子剩半条命的人,还怕你不成?

旁边人忙打叫救护车,打报警。过了半小时,派出所的警车来了。又过了十分钟,镇医院的救护车也来了。赵强被抬上了救护车,赵瘸子被押上了警车。呜哇乌哇,拉着警笛,响着警报,两辆车开走了。

闻讯跑来的赵强娘看着远去的车背影,一下子瘫坐在地上,嚎啕大哭,老天爷呀,这是咋回事呀?正是十二点,每家每户迎神的鞭炮噼噼啪啪炸响起来,淹没了赵强娘的哭声。

傍晚时分,传来消息:赵强没抢救过来,人没了。

赵强娘昏了过去,赶来探望的亲邻忙掐人中灌茶水。杨花受了刺激,一会儿哭哭啼啼,一会儿哈哈大笑。又忙请来镇上中医诊所的大夫“刘一针”扎针灸,虎口上,胳膊上,头上,扎上银针,杨花沉沉睡去。大夫交代要小心照看,别动了胎气。

赵强爹挺直的腰杆塌了下去。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炸响的鞭炮,看着家里一片混乱景象。赵家爹一直抽烟,一言不发,一下子老了十岁。

大年初二,赵强出殡。杨花和小妮都穿了重孝,头上戴了雪白的孝帽,腰里系了雪白的孝带。小妮孝帽上特意缀了一根红线。

白雪皑皑的坟地被踩出黄泥来。赵强娘要和儿子一起去死,拼命要往墓坑里跳,又被拼命拉回来。挺着大肚子的杨花已哭不出声来。赵强两个出嫁的姐姐护着杨花,不让她再哭。

赵强五七时,赵强爹找人看了风水。风水先生在赵强家东瞅瞅西看看,发现了玄机。问赵强爹,翻盖新楼时为啥不把院墙推倒重来?而是在上面加了半截墙。

赵强爹说,推倒重建,要费20个人工呢。一个工50多块,要多花万把块钱。

风水先生摇摇头,惋惜的说,墙上加墙,家破人亡呀。

又过了四个月,麦收大忙时。杨花提前一个月,生下一个男孩。男孩儿呱呱坠地,奇怪的是,早产的男孩儿并不瘦小,足足八斤重。

村里有人议论,不管小麦、水稻,还是杂交的好呀。也有人附和,不管咋说,那都是赵家的种。

一年后的正月里。县法院的布告贴到了村口小卖铺外的墙上,赵瘸子赵丰的名字被打了红叉。赵瘸子的判决下来了:死刑。

给赵瘸子提供法律援助的律师说,赵丰属于正当防卫,应当减轻或免于刑事处罚。因为是赵强殴打赵丰在先。提起公诉的检察官却说,赵强的侵权行为殴打已经中止,赵丰的生命安全已经不再受到威胁。赵丰用凶器致人死亡,属于故意杀人。法院最后采信了检察院的意见,判处赵丰死刑。赵瘸子不服判决,上诉到省高院。三个月后,上诉被驳回,维持原判。

召开宣判大会枪毙赵瘸子那天。村里有人去看了,回来讲了当时情景。

一大早,县看守所西大院里,呜呜呜开出十辆解放大卡车。车斗两边站着持枪的武警,中间是五花大绑的犯人。押赵瘸子的卡车在第三辆。赵瘸子被捆住胳膊,没法拄拐杖,歪歪斜斜的站着。

村里人说,剃了一辈子头的赵瘸子,头发被剃得像狗啃的一样,胡子拉碴,面如死灰,双眼紧闭。后来又睁开双眼,不停的往路两旁看热闹的人群里张望,不知在寻找什么。

宣判大会会场人山人海。大喇叭里忽高忽低的女声字正腔圆,念了很长时间。念到赵丰时,说是故意杀人,致人死亡等等。最后,郑重宣布:判处死刑。

不判死刑的犯人被拉回县看守所。判死刑的犯人又被卡车拉到了县民兵打靶场。赵瘸子头上被插了白纸黑字的大牌子,上面写着杀人犯三个字,并被画了圈打了叉。

枪响的时候,赵瘸子没有跪稳,歪了一下,没打着。行刑的人又上去补了一枪。

装赵瘸子的棺材拉回村里后,起了争议。有人说赵瘸子是剃头的,还是杀人犯,不能进祖坟。

村书记一槌定音说,都是好孩子。这孩还常年给村里的五保老人免费剃头呢,也算做好事。再说起新坟又要浪费一块地,地越来越金贵了。那人便不再吭声。

埋赵瘸子的时候,一路上有人用录音机放了一段戏。正是豫剧《马二牛学剃头》。那戏词唱道:

……都说我没落人后头。干活的时候我也干,休息的时候就剃头。县上开了个评模会,叫我开会到郑州,和省长一块照过像,还上过、还上过省委办公楼。

听者无不落泪。

埋赵瘸子的第二天。乡派出所的民警上家来收一块钱的子弹费。别的犯人只打了一枪,收五毛。枪毙赵瘸子,开了两枪,要一块钱。

赵瘸子娘一边找钱一边喃喃的说,俺儿的命还是比别人家要金贵些。

自从赵瘸子出事后,他娘整天以泪洗面,眼睛也哭瞎了。站在大门口,听见有脚步声过来,就问:俺儿回来了吗?

第二年的二月二。地里的麦苗儿开始拔苗旺长时,赵强家垛在地头的麦秸垛被人点燃了。火光冲天,烧了一夜,天明时一地灰烬。

有人说可能是赵强欠了人家工资,一直没有给人家,泄私愤呢。

赵强娘站在河堤的高处,对着村里开始“骂大街”:

谁点了俺家的麦秸垛你听着。俺家没有对不住谁,嗯,做坏事叫你出门被车撞死,喝水噎死,嗯,不得好死。做坏事儿叫你生个儿子没屁眼,嗯,断子绝孙。

骂着骂着,嘴不把门儿,又骂道,谁再说俺家闲话,叫他烂嘴,一直烂到耳朵根上。

杨花找了过来,把她婆婆一把拉回家了。

儿子整一岁的时候,杨花给他断了奶。小孩子咿呀学语,院子里又有了生机。

谁也没有想到。一天夜里,杨花卷了个小包袱。从村口的渡口坐小船到了谷河南岸。摆渡的问她,这么晚了去哪呀?杨花笑笑说,有点儿急事,去俺婆姐家走个亲戚。然后从相邻的县城坐大巴,和去南方打工的人一起去了广东。家里派人去找,也没有找到。

村里传言四起。

有人说,杨花嫁过来之前,就想和赵瘸子私奔。赵瘸子死活不同意,说自己是个残疾人,给不了杨花幸福。赵强家有钱有势。赵强虽然脾气差些,人还行。

也有人说,赵瘸子镇上当学徒的时候,杨花上高中。星期天、放了假,专门去理发店找赵瘸子剪头发。

还有人说,赵瘸子家和杨花家是远亲。小时候,杨花还去他家玩。赵瘸子那一次为了给杨花摘杏子,才摔断了腿。

杨花到底去了哪里?

村里传说,有人看见她进电子厂打工了。也有人看见她去按摩足疗店做了洗脚技师。还有人说,他跟贵州的一个小伙子好了,又嫁到贵州山区去了。

村里再也没有人见过她。

作者简介:田涧,祖籍河南项城,现居北京。资深媒体人。十六岁开始公开发表诗歌。有数百篇新闻、文学类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。遵循“文学即人学”理念,以文字讲述人间悲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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