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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4/23 17:18:0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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陕南在秦,襄阳在楚

刘斌

陕南在秦,襄阳在楚。

我对陕南的印象,就像清初王士禛所说的,万垒云峰趋广汉,千帆秋水下襄樊。十一月份,从襄阳古城小北门出发,第一次去陕南,但没有像一位拾穗者朋友那么强烈。他为考察商帮谋生的艰辛,拓印会馆的碑刻,多次去陕南,他甚至在旬阳黄州庙摔断了腰骨,一丁点儿不能动弹。没有办法,只有在旬阳病房里度过春节,滞留数月,方才躺着担架回到襄阳。他的爱人怨叹道,“他这个人啦,肉身沉重,灵*向西。”翻开一些历史书籍,刘邦的秣马厉兵,李隆基的江南漕运,陈纳德的飞虎相助,都离不开这条汉江。我与陕南人一样,血脉中流着汉江的水。或许,他们与我一样,北人南像,秦音吟哦。我想知道,吃着汉江水的人,是什么一个性格。甚至对秦巴山水充满迷幻的期待,似乎能遇见三五山民腰挂弯刀,劈荆斩棘,扑住一只偷吃耕牛的饿虎,扣进它的肛门,拎紧它的耳朵,压实它的四肢,将它降伏。因为与天斗与地斗与虎斗,山民们要生存。然后,男人女人,老的少的吹着巫音,跳着端公舞,祈求上苍的保佑。

汽车驶过谷城,越过保康,穿过竹溪。大约两个多小时,就进入了秦巴的陕南。空泛的印象,便越来越清晰了。这个地方两山夹一盆,不南不北,既没有小桥流水,也没有黄土高坡。而是雾随山走,山势曲折,很少见得到水流。千余里的旅途,一山放来一山拦。或山如巨伞,一伞接一伞;或山如叠幛,一山藏一山;或山如千仞,一关拦一关。山民的房屋,一律躲在山凹处,一律白墙黑瓦,一律山野清风。间或,有两三点人,也孤孤地撑在山坡上,抡着铁镐,撅着屁股,呼哧呼哧在石缝里刨土,刨着人生最后一点希望。我也听到,兵荒马乱的年月,有冷集的妇人流落到石泉的故事。解放后,一日,有襄阳的商人在石泉街上卖酒。这妇人已有七旬,硬是追了两里地,只为听到一句话,“我是襄阳的。”她在深山里,已有三十年没有听到湖北口音了。

现如今,国泰民安了。我想知道,陕南是什么样子。

深秋的傍晚,陕南的山色说变就变。

先前,你还会看着,山是绿染着黄,黄就着红。当指着明丽的天空说,它真蓝呀。转眼间,天幕就唰地降了下来,山变成了一条巨大的苍狗,对着天际射出的弱光狂叫。或许,由于陌生人的闯入,山紧张得一团漆黑。汽车拐过山脚,树梢一下子高大起来,河流也近了。要拦的河流,最终拦不住,反射出一道银灰色的光。

有人说,“汉江,从山里流出来喽。”

也有人问,“有灯光,这是进城了么?”

河边,就是一座城,盆地中的城,叫汉中。在外人看来,田地充裕,他们吃喝不愁。走在街上,它显得格外安静,安静得近乎斯文。这与叱咤疆场、横扫六国的秦人,有些格格不入。试想一下,陕北的秦人,因喝着黄河的水,高大威猛,性情强悍。陕南的秦人,喝着汉江的水,软声细语,性情温弱。你便感觉到,斯文是自然的事情。我们穿过一条小巷,往深处走,去找一家图书馆。或许是季节的缘故,巷子里少有灯光,也没有什么行人。唯有巷口的一个烟摊,才显得些许人气。守摊的老汉,兀自坐在那儿,盯着灰黑的街道。不管有没有人,他都不急不恼,翘着的嘴角充满笑意。恍若家里的妇人,已给他做好了剖膛的大肉。

去见一位作家,也是那么随性自由。他是汉中的人,戴眼镜,留着艺术家的大披头,温文尔雅。写过不少小说、诗歌,拍过不少电影。他说,他喜欢秦岭的宁静与博大,喜欢汉台的沧桑与厚重。当知晓我们从襄阳来,一脸书生喜色。多少年来,他路过襄阳,却没有到过襄阳。又慢条斯理地说,襄阳是一座历史文化名城。多少次梦想,自己去触摸一下那古老的城墙。汉中襄阳注定有缘,诸葛亮在襄阳躬耕垄亩,纵论天下。在汉中北伐曹魏,鞠躬尽瘁。作家是谦逊的。别人讲话,他总是颌首点头。尽管他是刘邦、张骞、蔡伦、褒姒的拥趸,还是为金庸笔下的襄阳击节赞叹。

受山势挤压,汉中的街市不大。城外,人们却执意地留出大片的土地,种着水稻、玉米、小麦、油菜、烟叶,俗称“汉中粮仓”。山中,任由金丝猴、大熊猫、羚牛,满坡撒野,肆意地跳跃。有了粮食和山货,人们一路顺着褒斜古道,运往西安,一路顺水南下,载往襄阳,换取了山外的瓷器、丝绸、铁货和盐巴。于是,仪制令在汉中大行其道,“贱避贵,少避老,轻避重,去避来”。除了汉江航船,山区也有代步滑竿。上坡时,前呼:步步高!后应:脚踏稳!下坡时,前呼:遛遛坡!后答:慢慢梭!一唱一和,有韵有趣。

多年来,男人驾辕南船北马,女人独居绣楼顾家。有几个女人,实在闲得无聊。就在公园的树荫下,摆一趟煎饼果子摊。无论哪一摊,一定有热米皮、菜豆腐、粉皮子。女人们头也不抬,一箍脑在锅里炒哇炒,炒去山野的寂寞。她们知道,爷爷送孙女去上学,急着赶时间,一定要吃现煎的葱油饼。递过饼,爷爷走一步,孙女又回头,要一只油炸火腿。孙女满意了,爷爷也笑了。有游客问女人:

“大白鹅煎饼,有夹鹅肉么?”

女人边低头炒炒,边抬头笑道,“王命。”

游客迟疑了一下,明白了,“网名吧。”

当客人听懂了女人的汉中口音。她十分得意,“姑娘起的。”

吃过早餐,又去城东南,看古汉台。台高约一丈有余,是霸业之基。传说,是刘邦任汉王的宫廷遗址。高祖元年,刘邦在萧何的劝谏下,才就藩汉王。起初,刘邦不答应。萧何说,汉乃天汉,是天子的地望。遂允。是的,汉水是地望之水。它是大地的血脉,是大山的灵*,滋润着万物,人类因此而生存。短短四个月,萧何留守,刘邦从大散关北上,重复关中。其实,西汉初,一直有修筑高台的惯例。大丈夫登高一呼,舍我其谁。除了南郑的古汉台,定陶有登基台,酂城有高古台。正是因为刘邦建立了大汉王朝,汉台才成为历代官宦、文人墨客趋之若鹜,成就功名的精神图腾。

登上汉台,华丽的望江楼、桂荫堂、清晖亭,无不昭显着读书人的心思。我倒觉得一处“沅湘挹秀”碑,颇有意味。沅湘多虚竹,人要有一点谦卑之心,是应该的。再往后院,就是褒斜古道上的摩崖石刻。逗逗转转,你会感受到古人出散入秦的艰难。我一直疑惑,有甘肃天水的汉江,又何必凿此栈道?读着那一条条绝壁的栈道,仿佛能看见一个个倒在栈旁的工匠,《鄐君开通褒斜道》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。非要说,有帝王气魄,有文人情怀,《衮雪》不失为有气韵的石刻。

看褒斜古道,人缝里,头挨着头。有人问:“二千年前,这个褒斜石道是咋个凿上去的哟?”有人答:“几十万人,一铲一铲凿的嘛。”听他们的声音,气息有力,是温顺的,又是坚毅的。不光汉中人,或许全中国的汉人,也像那位作家一样,看似温弱,实则有隐忍的秉性,犹如东流的汉江,藏是藏不住的。

溪流出深山,一块数丈高的山石上陡书:“汉江源头”。一飞冲天,天外来泉。有股“野”劲。这是宁强的汉水源。

山是自然的山。就是隧洞穿山而过,也保留着漫山遍野的红豆杉、银杏,让它活成一个千年老妖。水是自然的水。沟壑纵横,石盛水,水托石。甘甜清冽,似乎捧出了大自然的一切精华。不远处,有一户人家,或许山中攀援,野惯了,见了来人,也不答理。那男人停稳自己的三轮车,先浇了几株花。又唤来他的狗,扔了一坨馍让狗吃,狗欢欢地摇着尾。山风吹来,撒过几幕细雨,屋前的几畦菜格外的鲜嫩。一会儿,雨停了。山背后,雾升起来,雾连着云,云接着海。他只管喝着自己的茶。据说,四亿年前,这里是一片汪洋大海。山岩中,发现有珊瑚、三叶草化石。

顺着汉江往深处走,人们叫它马家河、赵家河。河套里,一半是水,一半是滩石。聪明的山民们依山顺势,修了房,架了桥,置了水车。有趣的人,植上几株柳树,拦上一道滚水坝,让它发出潺潺的水声。云汉桥连着两座青黛的山,山簇拥着黄橙橙的树,树里藏着雪白的房,水里又倒映天上绵延的云,这山岩树木房屋像洗过一般,清新自然。山里的鸡,不怕人,撵着车啄吃的。有人给了面包,它才停了下来。

以山养山,以山养水。在箭竹岭,一个篾匠汉子坐在河边,着一把弯刀,黑着糙脸,咧嘴咬着黄黄的牙剖篾。悉悉索索地分出篾青和篾白,他是要编筲箕的,拿到景区集市上去卖。他说,土地都流转成茶场,不想再受那皮肉之苦了。也养了猪,年底杀了熏腊肉。这汉子剖着剖着,又丢下篾刀,钻进屋子里。他喊:

“同志,天寒了。进屋来,烤会儿火。”

游人看去。一大早,他就码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灰池,架着砍下的枯树在烧。火盆往屋后,敞开着门儿。一块山体巨石插入地下,风顺着石面,像长了脚似的,涌入屋内。他热了身,继续剖篾,剖了七七四十九根。又要背了竹篓上山,去屋后打核桃。就那么任性、豪爽。看着一事不成又一事,他驼了腰的老爹骂,“忙啥狗獾子,一样一样做!”篾匠也不听,他要攒下一堆堆山货,便狠命地打向树枝,又丑又肥的核桃,一个一个滚了下来。有游人乐。老爹又嘟嚷,“骂。哪个好日子不是骂出来的!”篾匠只顾自地踩在树丫上,狠命地打。山民的日子,就像这源头的水,又细又长,才红红火火。

从宁强往东,就是勉县,旧称沔县。沔,《辞海》中注释:“水流充满河道”的意思。汉中有沔水,武汉有沔口。自古汉沔本一水。单从造字上来看,古代,沔这个地方地势低洼,洪涝严重。可以说,粮草是没有保证的。汉中,有一名小吃“热米皮”,就是粮食缺乏的一个例证。地连秦雍川原壮,水下荆杨日夜流。东汉年间,一次地震改变了历史,古汉水归*陵江,粮草、车船北上艰难。没有汉江的涛涛奔流,在定*山下,诸葛亮在汉中屯兵八年。公元年,黄忠斩夏候渊于定*山下,使曹*士气大伤。这确实是一次很大的胜利,但只是一个暂时的胜利,长期的胜利还得依靠粮草,依靠汉江。此前,刘邦暗渡陈仓,走的是古汉江。结果这次地震,汉江改了道。陈仓再无渡,关羽大意失荆州,陆路不通,水路不通,曹魏这才战胜了蜀汉。人们开凿褒斜栈道是有原因的。诸葛亮死了,皇帝刘禅也没办法,只有顺其自然。事死者,如事生。

如此,诸葛亮成了忠义的化身。

从棋盘关到铁锁关,高一丈不一样,出了巴山,向着秦岭。汉江就由山间这一袤原野上流过,鲜有洪水发生。地有满地黄花,山有青铜铁牙,水有嘉鱼蟹虾。数百里的汉江,换了星月与山河,诸葛不再六出祁山。斯山为大幕,斯水为舞台,斯地兴新事。在武候祠旁,有一处诸葛文化古镇,巍巍峨峨,古色古香。远远地,你会看见高楼擎穹,忠贯云霄。据说,这一景区是投资三亿元打造的。古镇有旱水两条道路。旱路上,有三国粮仓、云尚青舍、八卦广场、三顾草庐;水路上,有诸葛水城、亭台楼榭、汉江漂流。景观雕塑,此消彼长,象征着阴阳八卦的哲学思想。

顺着碑坊走下去,有一堵灰涂涂的布景墙,墙后挂着九副七彩脸谱。商时,汉中就有巴人戴青铜面具、歌舞以凌的故事。面具上,或鸟或兽,面目狰狞,很具秦巴山水的野性。以恶制暴。就连纹铜樽、鸠杖上,都雕刻有朱雀、神鸟,驱赶瘟疫和邪恶。在武候祠里,有旱莲院、桂院、上表亭。一院古祠,只剩几株古树,随风飘零。没有汉江的便利,马谡失街亭,魏延空自负,只可惜大汉苦其一人,也难走出大山,兴复汉室。再往里,有隆中“三代下一人”的石碑坊。门掩着,一推开,有门童、小虹桥、草庐亭。但少了襄阳古隆中的厚重与韵味。

不过,街上的蒟蒻面还好,很有地域特色。勉县的老百姓,跟着红四方面*闹革命,不就是为了吃碗蒟蒻面么。我们觉得有趣,几个人要了好大碗的。一入口,魔芋的风味,添酸加辣,撒一把葱花,还算爽口。吃饱了,友人一抹嘴说:“魔芋饭就应该这样做,有石头缝里的清利感。”女老板听得有趣,又奉上茶,犹如汉江的豪爽,乐呵道:“现在信了吧?我们是从山上挖的野生蒟蒻。”

大家附和着:“野生,自然的,好。”

好象没有风,一片片黄黄的叶子却不断地向河里飘去。

这样的一个深秋,也真是水瘦山寒。河谷很低,高高看下去,人像一只蚂蚁,一个小灰点,慢慢地蠕动。他在河谷长啸,“嗷呜,嗷呜”,翻山越岭,像一只山里迷路,误入城市的野狼。你莫说,他不是一只狼。就是真狼来了,人们也司空见惯。山上的果子熟了,水里的鱼儿肥了。羚牛、狐狸、猪獾、云豹,一次次跑到河谷里,是常有的事。远山,越来越高。河水,越来越低。水仅没过脚面,沙洲像一条搁浅的鱼。有了鱼,它们就睁大了眼睛,瞅准时机,一口衔了去,养肥了膘,生儿育女。

远望一脉群山。那两高山对峙,卡出一条江来,只容一条小船通过。面对楚时上庸、秦时西城之地,你不禁感慨,安康,古金州,兴安州,这阵势,不愧为秦楚门户。成也金州,败也金州。民国时,襄阳就有不少的商号在安康安家落户。像李兴发酱园,大人小孩都会唱一段民谣:李兴发,老招牌,我从汉口问上来。大酱缸,小酱缸,又酱萝卜又酱薑。大头菜,开胃口,五香干子下烧酒。他们除了酱菜,还在安康恒记山货行收购桐油、生漆、木耳,兼营上海的肥皂、煤油、纸糖。就像三千里汉江,从汉中,四百里到安康,再六百里到老河口,又一百四十里到襄阳。爬在桅杆上,像猴子。拉起纤来,像孙子。人们都在一条河道上谋营生,不容易。

在河对岸,九楼。一个优雅的女士与朋友聊天,“我时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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