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年的中原地带,空气中有西比利亚漫卷而来的血腥气息。曾经的东北亚第一强国金朝已经奄奄一息。在凶残暴虐的蒙古人的烧杀之下,已几无立锥之地了。
为了躲避蒙古人,金朝先迁都开封、再迁至归德府(今河南商丘),最后逃到了蔡州(今河南汝南)。到了蔡州之后,被蒙古人搞得焦头烂额的金哀宗向臣下问计,让大伙讨论讨论如何才能抵挡疯狂的蒙古铁骑。群臣们面面相觑,都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这个时候,新晋恒山公武仙站了出来,抛出一个天大的计划,足以让金朝绝地逢生。
“当年耶律大石入中亚建立西辽,我大金也完全可以换个地方从头再来。”
武仙指的这个地方,就是天府之国的四川。
武仙的计划听起来很完美。四川盆地四面都是崇山峻岭,北有米仓山、大巴山;南有大凉山,西有龙门山、邛崃山和大雪山;而东部一带则有大娄山、武陵山以及巫山。自古以来外地入蜀,要么经夔门索长江而上;要么经汉中走万夫莫开的剑门关。所以自古以来占据四川的割据者,只要把几处关隘一守,基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。
这样一块宝地,目前在宋人手里。作为多年来予取予求的对象,金朝对南宋相当不屑,认为拿下四川的可能性相当大。而且武仙还做了两手准备,如果拿不下四川,那就打打秋风,夺取进军路上的宋军粮饷。
四川地形图
金朝上下很快形成共识。派武仙出马,率领二十万大军攻宋,准备沿汉江西进四川。
武仙的行动一开始很顺利,如果没有一个人的出现,他的梦想或许就能成真,而四川就将变成南金了。
这个人,就是孟珙。
初露锋芒
孟珙(公元年-年),字璞玉,号无庵居士。随州枣阳(今湖北枣阳)人,原籍绛州(今山西新绛)。孟珙出身将门,曾祖孟安、祖父孟林都曾为南宋初年抗金名将岳飞的部将,父亲孟宗政是南宋荆湖防区的主将、左武卫将军。从少年起,孟珙和孟璟、孟璋、孟瑛兄弟四人就被孟宗政带在军中。军旅生涯的锻炼,使他不仅练就了一身的武艺,也培养出了对战场形势敏锐的洞察力。
嘉定十年(年),22岁的孟珙跟随父亲孟宗政驻防襄阳,效命于当时的京湖制置使赵方。正是这一次,年轻的孟珙初露锋芒,引起了大佬赵方的注意。
这一年,金朝在蒙古人暴风骤雨一般的攻击下且战且退,已经丢了中都(今北京),金宣宗更是一早就逃到北宋故都汴京(今河南开封)了。
这个时候,南宋朝廷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了。既然金朝被蒙古人揍得满地找牙、自顾不暇,咱们的岁贡就可以不用交了吧。在群臣的撺掇下,宋宁宗决定停止向金朝纳贡。
金宣宗完颜珣对南宋停输岁币之举非常愤恨。权臣术虎高琪马上建议宣宗,不如以宋人不纳币为借口,对宋朝发动进攻,把北边损失的国土在南边补回来。
这个建议马上得到了很多大臣的响应,不少将领都认为,自己的军队虽然比不上蒙军,但文弱的南宋是一定打得过的。金宣宗一听,觉得大臣们说得很有道理,马上拍板,出兵伐宋。
公元年夏天,金朝发动了大规模的南征,兵锋直指襄阳。正是这一仗,将宋金联合抗蒙的可能性给打没了,金朝就此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境地。所以说,很多时候,主和的不一定是奸臣,主战的也不见得就是忠臣啊。比如若干年之后南宋的“端平入洛”,宋理宗就是在少壮派收复故土的爱国热情感染下,出兵河洛,提前跟蒙古人爆发冲突,引发了第一次宋蒙战争。
搞笑的是,金国人一动手,南宋那边劝皇帝停止纳贡的那帮人又开始主和了,当然,主战的声音也不绝于耳,搞得宋宁宗左右为难,有些拿不定主意了。
关键的时候老大拿不定主意,是很要命的。宋朝的很多次战争,不管是北宋时期的防御战还是南宋时期的北伐,往往就是由于朝廷在战与和之间摇摆不定、进退失据,导致一败涂地的。
这一次看起来又要重蹈覆辙了。
就在这个时候,荆湖制置使赵方站了出来。他告诉自己的两个儿子,皇帝在战与和之间拿不定主意,会造成朝野上下思想混乱,自己必须亲自前往襄阳前线备战。
赵方语其子范、葵曰:“朝廷和、战未定,益乱人意,惟有提兵临边,决战以报国尔!”;
此时金军已经逼近襄阳,驻扎在团山一带。赵方命令孟宗政等率军布防、做好御敌的准备。
这个时候,孟珙的军事天赋就显露出来了,他断定金人一定会偷袭樊城,建议父亲由罗家渡渡河,埋伏起来,等到金军渡河未济、击其中流。孟宗政深以为然、率军渡过汉江,临渡布阵。之后金人果真来袭,宋军趁其半渡伏兵尽出,杀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,半数金军被一战而灭。
如果说这一战显示的是孟珙超人的智谋的话,此后的枣阳之战则显示出他也是个勇猛无匹的万人敌。
嘉定十二年(公元年),金将完颜讹可率领步骑二十万分两路攻打枣阳。
面对数倍于己的金军,城内的守军有些人心浮动。未战先怯乃是兵家大忌,孟珙自然不会坐视不理。他登上城楼,张弓搭箭,连射数人。在场的众将士大为叹服、情不自禁的高声喝彩,军心稍定。随后,孟珙奉命绕道偷袭金军,他连破敌人十八寨,如入无人之境。最后斩首一千余级,金军眼看战事不利,被迫北撤了。
此战之后,在老板赵方的举荐下,孟珙当上了从九品的承信郎。没错,孟珙出生入死换来的职位,其实连个品级都没有。所以说在宋代,武将的升迁是很难的。自太祖以来的重文抑武之风,让宋人从军的意愿比较低。加上宋朝与此前历代不同,实行的是募兵制(自愿参军)而不是征兵制(强制征兵),在好男不当兵的氛围之下,军队的人员素质如何就可想而知了。这是宋军战斗力偏弱的一个重要原因。
决战武仙
回头再说武仙伐宋。
第一战,武仙派手下武天锡(不是隋唐里面排名第4的那条好汉伍天锡)聚众20万进攻光化(今属湖北老河口市),打开入蜀的通道。有意思的是,这20万里面,有不少是平民百姓,颇有点当年刘皇叔带着新野百姓行军的架势。金人的意思很明确,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打算再回去,一定要到四川安家立业了。
孟珙笑喷了,京西兵马钤辖、枣阳军驻札兼忠顺军统帅,你以为老子的头衔是用来充门面的吗?遂率军迎击,一通鼓下来就攻破了武天锡的营寨。壮士张子良出马单挑武天锡,几个照面就将对手斩于马下了。
初战告捷,孟珙的军队斩首级,俘虏兵士余人、农户12万。朝廷论功行赏,升孟珙为江陵府副都统制,赐金带。
虽然旗开得胜,但武仙的主力尚在,仍然是个大麻烦。此时的京湖制置使名叫史嵩之,是当朝权相史弥远的侄子。此人高中进士之后主动请缨,前往襄阳经营防务,之后一路凭军功升了上来。作为老搭档,史嵩之深知孟珙之能,他把孟珙找来,商议如何剿灭武仙,以绝后患。
孟珙对此早就胸有成竹,他告诉史嵩之,武仙一定会进军吕堰(今襄阳东北),自己只需要人就足够退敌了。
不久之后,武仙果然转而进军吕堰。当他行军到吕堰的时候,木查、腾云、吕堰宋军早就在孟珙的安排下等待多时了,他们从三面围攻武仙,孟珙部这时也迅速过来包敌人的饺子。此时武仙才发现地形不利,对手又早有准备,只好撤军。结果被孟珙的大军斩首五千级,俘民夫三万余。
孟珙趁热打铁,向北迫近邓州。邓州守将伊喇瑗不战而降。
七月,武仙的爱将刘仪投降孟珙。
刘仪的投降来得非常及时,他为孟珙提供了武仙驻军的情报。那时武仙的队伍分为九个寨子屯扎在马蹬山,刘仪建议孟珙步步为营,首先夺取离金寨,再图王子山寨。此言正合孟珙之意,他派遣部将进攻离金寨,主力嘛,自然是要留着招待主角武仙的。
俗话说强将手下无弱兵。孟珙派出的部将也颇有韬略,他让兵士假扮成金军混进了敌营,然后到处放火、制造混乱,很快就占领离金寨。当天夜里,宋军又突袭王子山寨,守寨的金国小元帅毫无防备,在醉酒酣睡中脑袋就搬了家,把王子山寨拱手送出。
收到战报后,孟珙率军直击马蹬山。他命令部将多路进击,却故意在西边留出一条路,设下伏兵静等武仙往套里钻。
史载此战火光漫天,死尸遍野。金军溃退到西边,又遭到伏击,损失惨重,最后一万两千多人投降。之后孟珙回军攻下已经孤立了的沙窝寨,一日三捷。
紧接着,势如破竹的宋军再接再厉,由孟珙的部将攻破了默候里寨。紧接着刘仪再奉孟珙之命,招降了板桥寨的守军,武仙的九寨自此只剩下石穴一寨,败局已定了。
困兽犹斗的武仙认为岵山地势险峻,居高临下应该还有一线生机,于是带着人马开始往岵山上爬。刚刚爬到一半,突然一声炮响,伏兵四起,金军被打的晕头转向、死伤惨重,辎重丢满了山腰,最为关键的是大将兀沙惹也被杀了。
一败涂地的武仙收拾残余,狼狈的逃回石穴寨。
原本以为上岵山是一着好棋,没想到再次落入孟珙的算计之中,闯进了对方的埋伏圈,这对武仙的打击是巨大的。对他来说,西取巴蜀已经成为泡影,眼下要考虑的首要问题是如何生存下去了。
孟珙那边毫不放松,一鼓作气进军至小水河,计划第二天对武仙老巢石穴寨发起攻击。
入夜,忽然天降大雨,孟珙决定立刻攻击。众将纷纷表示不解,夜间大雨,行动不便,等于是丢了天时,怎么能打仗呢?
孟珙解释说,现在是夜晚又逢大雨,敌人必然没有防备,正是偷袭的良机,正如唐朝李愬雪夜奔袭蔡州吴元济一样。
果然,当孟珙的大军突然在滂沱大雨中出现时,武仙的部队毫无防备,稍作抵抗后就一溃千里,武仙仅仅带了几个亲随脱险而逃。后来,在逃窜的过程中武仙本人被蒙古守军擒杀,金国打开入蜀通道的计划彻底破产了。
应该说,武仙的战略构想是非常不错的,可惜他遇到了孟珙这样一个对手,临战指挥处处受制于人。加上他本人麾下的这支军队也是临时拼凑而来,并且此时的金人也因入主中原已久,早已不复当年在完颜阿骨打手下,崛起于白山黑水之间时的骁勇,失败不可避免。武仙兵败身死之后,金哀宗失去了最后的倚仗。金朝的灭亡开始进入倒计时了。
联蒙灭金
绍定六年(公元年)九月,此前所向披靡的蒙军在蔡州城下吃了败仗,士气低落。元帅塔察儿派出使者向宋廷发出联合灭金的邀请。宋军的战斗力蒙古人估计是不大瞧得上的,所以塔察儿的主要目的是希望宋军能支援粮草。他自然不会想到,南宋方面将会派出来与他联合攻金的,是一个超一流的战将,宋军最后也先于蒙军攻入蔡州。
实际上,早在成吉思汗时,蒙古就希望和南宋结盟,共同攻打金朝。不过宋人对于“海上之盟”的教训(助金灭辽换来靖康之耻)记忆犹新,担心重蹈覆辙,并没有响应。然而此一时彼一时,如今金朝被灭已经是迟早的事了。此时南宋如果能够加进去分一杯羹也不是坏事。
十月,宋廷在权臣史弥远的决策下,决定联蒙灭金,由孟珙等人领兵两万、运粮三十万石,奔赴蔡州。
金朝集结了两万骑兵前来阻击宋军,意图阻止宋蒙联军的形成。这些曾经在宋人眼里强大无比的金国骑兵,如今已是日薄西山,2万对2万脆败于孟珙的手下。宋军一路追杀,斩首一千二百级。
十一月初五,宋军进驻蔡州城南,孟珙入蒙军大营,与蒙军主帅、成吉思汗的侄孙塔察儿相会。蒙古人是崇尚武力的民族,因此塔察儿对消灭武仙的孟珙非常欣赏,拉着他一起打猎、喝酒,最后两人干脆结拜为兄弟。不过令后世军迷遗憾的是,后来宋蒙战争爆发后,这两位不世出的名将并没有机会在战场上兵戎相见、上演真实版郭靖对拖雷的安答(结义兄弟)之战。
尾声
转眼已经是南宋端平元年(公元年)正月,宋蒙联军发起进攻,塔察儿率蒙古军攻城北、孟珙统宋军打城南。
城南墙外有一个柴潭,潭高出汝河五六尺,是蔡州城的天然屏障,易守难攻,将士们都有顾虑。孟珙派兵挖开柴潭两侧,潭水迅速流尽,然后用芦苇填平了道路。初十清晨,宋军发动总攻,率先杀入蔡州城,然后到西门放入蒙军。金哀宗为了不做亡国之君,草草传位于完颜承麟,然后自缢而死。末帝完颜承麟随后被杀,曾经雄霸东北亚的金朝灭亡了,享国年。
孟珙找到了金哀宗的尸体,将其一分为二,一半归宋,一半归蒙古,并且平分了金帝的仪仗器械和玉玺等宝物。时隔年之后,宋人念念不忘的靖康之耻终于得雪,仅此一功就足以让灭金主将孟珙留名青史了。
此后,孟珙被京湖制置司留在襄阳,兼任镇北军都统制,将从中原招降的精锐整编为镇北军,分屯与襄阳、樊城之间,防备蒙古人南侵。接下来,就轮到孟珙在宋蒙之战中大显身手了......